中国政治权力在中共20大上进一步定于一尊以来，不仅中国经济生活并未能因解除新冠防疫封锁措施而强力反弹回升，并因房地产业陷入困境，而显得险象丛生，而且，中国政坛似乎也暗流不断，继火箭式升迁的新外长秦刚火速下台之后，新上任的国防部长也从公众视线消失，被看作是精锐部队的火箭军内，也有多名高级军官落马。以反贪腐为名的新一轮党内整肃似乎已在路上。更不用说中国在国际关系中好像也多有被动。如何看中国国内目前的形势？内外交困的局面是否会导致台海的紧张关系转变成军事冲突？这种局面对距离投票日已经不足100天的台湾大选的选情是否也会产生某种影响？正在法国参加交流活动的台湾国立中山大学中国与亚太区域研究所教授兼所长、国策研究院副院长郭育仁先生接受本台专访，谈了他的看法。

中国经济与政治失序导致动荡

郭育仁：“首先，把二十大作为一个断点，我觉得是有点罔顾现实。我认为，习近平为了巩固他在党内的领导地位，他很早就已经开始布局，包含从（上任）一开始的反贪腐，到国进民退。美国还有非常多西方国家很早就已经提到，这种政治斗争导致非理性或非市场性的经济决策。因为政治斗争导致非常多的外资包含台商被吓跑，这个是非常明显的例子。美商跟日资企业是非常有系统性的在退出中国。所以，第一个，至少从经济上来说，经济秩序在二十大之前早就已经失序了。 第二个才提到相关联的问题，债务跟房地产泡沫的问题，这些也是在二十大之前就已经有端倪了，只是它爆发的时间点是在二十大之后。 可是它的肇因在二十大之前就已经形成了。 所以我觉得这其中有一种连带关系，  从非市场性或非理性的经济决策开始，就会导致相互影响的问题，就是地方债务问题跟房地产泡沫化的问题。”

“第三个则是更高层次，大概在去年的10月16号他在中共二十大上的政治报告结束之后，共产党的集体领导的惯例就完全荡然无存。共产党从集体的精英领导瞬间变成一人党。我们中共常委会七七个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六个人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所以从政治秩序来看，不管是共产党内部或整个中国的国内政治来看，他原来的秩序丧失，可是又没有一个可行的替代性秩序产生的这种青黄不接的时期，一定会造成政治秩序的动荡，这是必然的。习近平他本人，我觉得他是了然于胸，所以才在政治报告中提了几十次的“安全”、“安全”，一直不断地强调这个安全观。他在要把整个体制片从这个集体的经济领导变成一人党的过程中，我觉得他非常清楚后果。只是他了解这个后果，和他能不能收拾这个后果，这是两件事。中共的最高领导人，他掌握的是三个最主要的东西，就是党政军。当高层的政治失序之后，接下来一定就是解放军内部的问题。 所以，包含政府失序到解放军失序，都是从中共高层二十大之后，整个集体领导的秩序瓦解、所有的共识都瓦解，所有的惯例都瓦解开始的。最后政府的失序到军队的失序，其实都是可以预期的。”

“可是我想强调，我不认为中国会像1991年苏联那样突然倒台或突然解体，因为毕竟中国过去三四十年的经济基础跟统治基础还是在。我认为，中国最大的变动不是整个国家失序或解体或崩溃，而只是习近平一个人的政权倒台而已。中国的秩序还是会被维持住，只是换一个领导人而已。”

武统台湾？解放军中高层将领的结构已经发生质变

法广：有些分析人士认为，鉴于中国当前的内外交困局面，北京无力对台采取军事行动，但也有分析认为，这恰恰可能会提升台海出现武装冲突的风险。您怎么看？

郭育仁：“因为国内问题，他必须要对外释放政治压力，是否会导致对台湾会有不理性的决策？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一，从中国的体制来看，中国并不是俄罗斯，中国也不是苏联。中国在过去三四十年的发展了，在统治上跟在经济上，它是有取得蛮大的成就。所以我认为，从中国本身的体制来看，纵使习近平有非常不理性的决策，他也会受到内部非常大的反抗。正如刚刚所提到的，他从在二十大上结束集体统治变成一人党，到目前为止还是有受到抵抗，只是这个抵抗并不是非常有组织性的抵抗。可是当习近平因为内部问题决定要对台湾发动战争这么不理性的决策的时候，我相信他在党政军，甚至于在社会、在经济层面，都会受到非常大的阻碍。 意思就是说他个人可以不理性的决策，可是他能不能连带地去影响中底层实际上执行这个命令或决策的——不管是干部也好，企业也好，我觉得都是非常大的存疑。”

“第二个，我必须要提到台商的特殊角色。台商在中国已经存在了大概四十几年了，从1980年代开始。对于现在人数，众说纷纭。多的说有超过两百万，最少都有一百多万人。这些台商并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并不是一般的企业家。台商在中国的角色跟其他的外资最大的不同，是因为他们是被统战的对象。意思就是说，台商在中国，不管在政治上或社会上，他的功能其实并不一般。甚至于有些台商在中国都可以直达天庭的。尤其是习近平曾在福建工作17年，他其实跟非常多的台商都交好。 为什么要特别提台商？因为台商虽然在长期在中国经商，可是他的根在台湾，所以在两岸所有的社会阶层和族群中，台商是最不愿意两岸爆发战争的。所以我认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习近平有这种非理性的决策的时候，台商会发挥最大的缓冲作用，不管是在知会共党本身的高层，或者在知会美国，或者在知会台湾的高层方面，我觉得台商都会发挥非常大的作用。”

“第三点，我觉得不能用三十年前看解放军的心态，去看今天的解放军，因为解放军的所有干部还是从民间来的。就如同刚刚所提到的，其实中国人民在过去三十年已经享受了经济高度发展的生活。现在的解放军并不是毛泽东时代那种穿着草鞋，只顾意识形态，拼了老命跟着毛泽东走的那种解放军。解放军在过去三四十年其实已经产生质变。 我们看到非常多解放军的高阶将领的子女是在法国、在英国、在美国接受教育，甚至于就直接移民到这些西方民主国家。那代表的是解放军的中高层将领的结构已经产生质变。所以，如果有一天习近平真的走到那一步，有非理性的决策的时候，我认为他会受到军方非常强烈的反弹和抵制。就是说最高领导人有这种政策意志，可是他会受到军事体系的高度反扑。所以我认为说习近平在做这么大胆的决策之前，他要去衡量自己到底有没有这种影响力，可以像毛泽东当时一样，例如说抗美援朝——因为那个时候的解放军是Nothing to lose，完全没有东西可输。可是现在的解放军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再加上我们看到火箭军的高层被整肃。我不认为习近平现在对解放军有这种信心，相信他下这么大的决策，解放军会对他一呼百诺。我认为现在的习近平是没有这种自信心的。”

法广：那么，中国当前形势对三个月后的台湾大选是否会产生某种影响呢？

郭育仁：“首先，中国现在对台湾大选期间大概有几种做法。一个当然就是持续的军事压迫，对台湾不管是台海中线，还是西南防空识别区，甚至于在东海岸，它的军舰出没的频度跟强度一直在增加。 第二种做法就是经济霸凌，比如对台湾的农产品， 还有最近一直不断的威吓性的说要片面停止ECFA,( 《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第三个当然就是已经持续几十年的做法，就是在外交上面的打压，甚至于扬言要让台湾邦交国变成个位数（现在台湾的邦交国已经只剩13个国家）。就是说，不管在军事上、经济上还是在外交上面的压迫，频度跟强度其实是一直在增加。但我自己的观察是，这种对台湾压迫的方式，对台湾人民的这次投票行为影响并不会太大。这主要是因为这次大选的结构跟2020年有截然不同的状态。这一次跟之前的干扰台湾大选有一个非常大的不一样，就是过去比较多是在用台湾国内在地方的组织战，可是这一次中国对台湾大选的干扰比较多的情况是利用境外假讯息。 上一次对九合一地方大选的影响，主要还是因为中共在台湾各地有非常多的代理人，因为地方选举，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就是各个地方的选举啦，所以他（中国）在台湾的组织规模还可以去影响各个地方选举的结果。可是这种全国性的大选在两岸的人员往来已经断绝了三年的状态之下，组织战的部分，我认为北京这一次是没办法得逞了，所以才会改以境外离岸的假讯息作为主要的影响台湾大选的方式。但我认为北京也会是自食恶果，因为你总听到“狼来了”，“狼来了”，听了那么久之后，台湾人民对这种假讯息、对他的投票倾向其实影响力倒是在衰减。结论就是，北京当然是希望下架民进党，可是我认为这一次因为选战结构跟2020年完全不一样，所以，大概北京要如愿以偿的可能性是相当相当低了。”